往往醉后傅抱石

    ■田   墀

       傅抱石 （1904～1965年），初名长生，上学后易名瑞麟，复更名为抱石，号抱石斋主人。江西新余人，出生于南昌。解放前曾任小学教员、中学教员及中央大学讲师、国立艺专教授；解放后历任南京师范学院教授、江苏国画院院长、江苏省美协主席、中国美协副主席，为全国主席委员、全国人大代表； 著述及译著有《中国绘画变迁史纲》《中国绘画理论》《石涛上人年谱》《唐宋之绘画》等。

 

       人生是有定数的。傅抱石的出生比之徐悲鸿、潘天寿还要悲苦，了解他身世的人，无不为之心酸。可是，他命不该绝，一路走来，虽然颤颤巍巍，但是，每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总是有贵人伸手相扶，帮他度过难关，已而成为一代艺术大家。
　　傅抱石的书、画、印都达到了很高的造诣，说是三绝，也不为过。他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画家。
　　其实，傅抱石学历不高（古人都没有什么高学历），然而，天资聪颖，加之刻苦钻研，所以，很早即博得艺名。他十七八岁就开始公开收件刻印，22岁著《摹印学》，25岁著《中国绘画变迁史纲》，30岁翻译《唐宋之绘画》，31岁在日本发表《苦瓜和尚年表》，回国后又出版了《中国绘画理论》，那篇影响极大的《论顾恺之至荆浩之山水画史问题》，也是这年的十月发表的……孔子云，三十而立，傅抱石这样一个穷家子弟，连饭都吃不饱，却也做到了“成家立业”，而且比一般人还要做得好，这是需要付出多少辛酸才可以实现啊。
　　此后，傅抱石写下了约200万字的美术论著。陈传席有一个观点，就是绘画大师都是精通美术史的，换言之，即不精通美术史的画家很难成大气候。我十分赞同这种说法。不熟谙美术史，眼界不高，就不懂得甄别，很可能把一些等而下之的作品奉为圭臬，其结果不言而喻。傅抱石不仅懂美术史，对诗学也是颇有心得的。他画有很多诗意图，有古人的，也有毛泽东的，都是非常精彩的作品，如果不是对其意境有深刻的领会，是无法着墨的。傅抱石具有诗人的性情，真诚坦荡，放浪形骸。他的人物画，多为小写意，似乎不见傅抱石的真我，而其山水画则尽情挥洒，恰如徐悲鸿所题：“元气淋漓，真宰上诉。”傅抱石师法石涛，学其画，更是学其精神。他的笔墨中，已经融化了自己的精气神。他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体验山川河流的起伏奔流腾，因而，他笔下的山水就有了生命的律动和呼唤，“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石涛语）。
　　对傅抱石绘画艺术的评价，国内、国外都有很多。其中多为人云亦云的溢美之词、附和之言，也有一些是隔靴搔痒、信口雌黄。真正读懂傅抱石绘画艺术的要数日本人吉村贞司了。我们不妨节录一段他的《宇宙的精神，自然的生命》：
　　我认为，那让人不敢接近的，在中国似乎都要失传的线，终于又在傅抱石的手中复活了……我这高兴，不是针对傅抱石一个人的成就，而是这种艺术精神在持续着，并能够持续下去。现在世界上的绘画，不是过于夸张的抽象的倾向，就是固执于写实而忘记了精神的存在。在这种现实前，傅抱石让我看到了一种拯救的希望。绘画被认为正在灭亡，甚至说它已经灭亡，更有人说美在今天不是人类所需要的了。令人沉痛的是，美在今天确实荒废到了人类不再需要的程度。只知道与科学技术竞争而忘却了美的使命，绘画完全委身与抽象和荒诞，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美不存在于技术中，而是存在于人的性灵和精神中。我们应该像追求科学技术一样来追求人的尊严，来表现人的尊严，来拯救人的尊严。傅抱石的艺术是强调人的，他以线把宇宙的精神、自然的生命表达了出来，这是傅抱石的艺术在今天赫然存在的真正的理由和意义。
这样真知灼见的评论，现在已经难得一读了。我以为当下的画家、评论家都应该重温一下这段话，并把它铭记于心，它对我们的创作有深刻的指导意义。目下，有很多所谓的艺术家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美丑了，常常将一些丑怪的东西当着美来供奉。
　　傅抱石的真率和豪爽也表现在饮酒上。他的很多画作，往往是酣饮之后的杰作。陈传席认为不饮酒，就不能创作好的作品（包括诗歌），还说，“豪放派的诗人和画家的作品中都有一些酒气”。这一点，我是不敢苟同的。好酒使气，仗着酒精的刺激，多一些胆量，多一些激情，甚或多一些创作的欲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饮酒与豪放没有必然的关系，与创作佳作更是没有绝对的逻辑关系。傅抱石晚年如果不饮酒，连笔也拿不动。可见，他已经是在依赖酒精了，这是在酗酒。他因脑溢血，导致英年早逝，与饮酒是有关系的。作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傅抱石也是凡人，有些生活习性也是不可取的。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傅抱石不是酗酒成性，不患脑溢血，而是像齐白石、黄宾虹等人一样，活到九十多岁，那么，后面的三十多年，他的画会不会更上一层楼呢？
　　事实上，傅抱石的画还有很大的升华空间。他的一些精品力作，都是一些相对小的作品，而那些大作品，就显得空洞、单薄、单调了。他的破锋“抱石皴”是把双刃剑，处理不好，画面就会单薄。傅抱石与关山月合作的著名的《江山如此多娇》，也有这样的问题，山峰变化不大，就是大红太阳，也是一团死色，画面显得呆板，气韵不够生动，苛刻地讲，比行画强不了多少。相反，他的那张小幅的草图却真正画出了云蒸霞蔚、生机勃勃的景象。傅抱石说是因为当时没有好酒喝，故画得不理想。几年后，他去北京，想重新画一幅。周恩来看他身体不是很好，就没有答应。
　　所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很多遗憾，往往是醉后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