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明水墨人物画风格成因浅析

■张 黔

 

 

       浙派人物画是当代中国画最重要的收获之一，产生了以方增先、周昌谷等为代表的第一代浙派人物画家，接着又产生了像吴山明、刘国辉等为代表的第二代，并且已经出现了第三代甚至第四代，可谓香火旺盛、影响巨大。浙派人物画脱胎于徐悲鸿、蒋兆和等先生为代表的以素描为基础的当代水墨人物画，但在其自身发展中，越来越强调抒情性和整体气氛的塑造，而逐渐远离叙事性情节的再现，同时在笔墨上不断精进，强调笔墨的相对独立性，从而与徐、蒋二先生所开辟的道路越来越远，终于自成一派，为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作出了重要贡献。
　　怎样既让人物画具有新的时代特点、与传统人物画拉开差距，又不简单地重复徐、蒋二先生的画风，成为几代浙派人物画家共同思考的课题。如方增先先生，一直都在探索，风格一直都在变化，可以说是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发展的一个缩影，是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风格的大全，兼善众体、风格多变就是其风格最突出的特点，他在人物画方面已取得的成就与李、徐等先生相比丝毫不逊色。周昌谷先生则善于从日常生活场景中撷取诗意，而不注重叙事情节的再现，作品风格清新明快，体现出一种新时代的乐观主义精神。这一代画家的成就，已经与徐、蒋等北方画家拉开了差距，从而确立了浙派人物画的地位，同时也给后来者提出了挑战。
　　吴山明先生受业于方增先、周昌谷等先生，一直致力于传承浙派人物画的香火，他要做的，已经不是与徐、蒋等先生拉开差距，而是与自己的师长们拉开差距。方增先先生虽然风格多变，但其对叙事性的强调、对厚重感的追求基本上是一以贯之的，他的影响巨大，但他对吴山明的显性影响主要是在吴先生四十五岁之前，吴先生也曾走过以厚重感和写实性为特点的创作之路，但这段时间他的风格个性不明显。无论是四十五岁以前还是今天的吴山明先生，他都一直是非常尊重方增先先生，这种尊重可能不仅源于直接的师承关系，还源于对一个创造力极度旺盛、个人风格极为鲜明的前辈画家的崇敬。以四十五岁为界，此前的吴山明先生对方增先先生的学习，更多地是“师其迹”的，而此后的他更多地是对其方法论的继承，是“师其心”的。
　　在吴山明先生探索形成自己风格的过程中，周昌谷先生的创作方法给予了他同样重要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四十五岁后的吴山明，在风格和具体的创作方法上远离方增先的同时，却在不知不觉中与周昌谷的距离越来越近。周先生的注重抒情和氛围的塑造、基调乐观向上、笔墨轻灵的浅调子等特点不经意间被吴山明先生给继承下来了，从而在吴山明的作品中，我们几乎同样可看到上述这些特点，而与方增先先生的强调线的力量、墨的厚度的画法渐行渐远。但从吴山明先生对自己创作道路的自述来看，他并未自觉意识到周昌谷先生对自己风格转折期产生的独特影响，这正从一个侧面说明潜移默化的影响以作用于潜意识的方式对他起了作用——无论他承认与否、自觉与否。
　　由于方增先对于吴山明的影响是强势的、显性的，而周昌谷对他的影响则是弱势的、隐性的，因此吴山明先生一度曾成为“方增先第二”，却并未成为“周昌谷第二”。四十五岁左右的他，开始了自己艺术道路上的“变法”，他要既不像方又不像周，但从其作品来看，他对方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但其宏观形态却并未与周拉开足够的差距，这样说其实无损于他在水墨人物画方面的贡献。
　　吴山明先生将发生在自己四十五岁前后的这次变革主要归因于笔墨技法上的发展，而这次变革源于其在藏区写生时的一次机缘巧合，酥油与墨的结合让他发现了“渍墨法”的神奇效果，从而促成了他后期将宿墨与渍墨的统一运用。这两种墨法，吴先生从来不认为是自己的独创，但将这二者结合起来，却无疑是他的独创。但是这种极具形式意味的笔墨技巧，在让笔墨具有足够多的独立的审美价值的同时，却也限制了吴先生的整体风格的取向。
　　首先，这种笔墨不适合于叙事，尤其是情节的再现，它与情节会形成强烈的相互干扰，影响欣赏者对作品的某个主导方面的专心接受。
　　其次，这种笔墨只能形成浅灰的调子，而无法形成浓重的调子，这意味着浓墨重彩的“重口味”从此与吴先生的风格绝缘。
　　再次，由于渍水法的运用，线的肌理效果必然不是锐利的、坚硬的、外向的，而只能是圆转的、柔弱的、含蓄的，因而受此影响，充满力量感的重大主题的表现变得不再可能。
　　最后，这种笔墨也必然强调创作过程中的随意地和偶然性，前期浙派画家的浮雕般的造型手法被消解，相应地人物形象不得不作简化处理，较少着墨，否则难以入目。新技法的真正用武之地是在对衣纹和背景的刻画中，也就是说，它对氛围的贡献大于对个性化的形象贡献。
  上述四个方面的结合，恰恰使得吴山明先生的作品在整体风格上接近周昌谷先生：诗意性氛围、淡淡的调子、轻灵的笔触、圆转的笔法、含蓄的意味……而与霸气的方增先先生的典型风格拉开了差距。当然由于吴先生成熟期的风格基本只用水墨不着色彩，周先生风格中的明快与亮丽在吴先生的作品中基本上难以找到，周先生风格中的明净也因为宿墨的沉淀效应而无法再现。
　　方增先先生的多种手法探索和多样化风格标志着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的新高峰，他的创作道路让他的同时代人和后来者几乎无法复制也难以超越。面对这样的大人物，聪明的后来者只能师其方法论。周昌谷先生的影响虽然不如方增先，但他胜在单纯与精进，他对于吴山明的影响，不仅有方法论上的，还有具体的创作道路的选择和风格取向上的。吴山明先生对其师长们的创造精神和风格形态的继承，与其独特的技法语言的结合，促成了其独具风格的水墨人物画。
（本文作者系武汉理工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