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髯兄弟鬻画沪上
大风堂者,四川内江人张善孖、大千昆仲之斋名也。
善孖名泽,自号虎痴,行二,生于清光绪壬午年(一八八二)。父某闻为松江盐官,故久居松江。善孖夫人,即松江人。善孖擅画飞禽走兽,尤以画虎驰名当代。卒业于日本东京美术学院,故所作略存日本画风格云。弟兄八人,大千行八,其季也。大千初名猨,字季猨,后更名爰,号大千,生于己亥(一八九九)年四月初一日,少于善孖十七岁。亦卒业于日本,但所学者为印染纱布之技术耳。其所学画,完全为二兄所教者。善孖性严肃,不苟言笑,故大千畏之如严父。二人均美须髯,长几及腹(大千二十余岁即长髯矣)。
甲子(一九二四)之前,二人即来上海,居西门路西成里,家在弄内,画室在沿马路楼下,楼上为黄宾虹所居者。当时以外路人来申鬻画,无人注意。时沪上书家,清道人(李瑞清,字梅庵,以一餐能食百蟹著称)、曾农髯(熙)正大名震全沪,门生极众。二人遂亦执贽侍函丈,并组曾李同门会为健将矣。一方面上海一川菜馆名蜀腴者,为二人同乡好友刘某所主持,故善孖之画,自该馆大厅以至每小间雅座中,全部悬满,作为宣传之用也。时曾农髯与叔师为至友,故以一幅善孖画虎裱好以赠,叔师悬之壁上。乙丑、丙寅之间事也。余至赵宅见后,以问此何人也。师云:四川画家,曾李门人也。时余常至西成里进谒黄宾虹先生,遂见及善孖常据案而授徒作画。一日,宾翁已出门,其家人云,少顷即可回家,嘱隔一小时再来即可。余下楼立于沿马路候之。是日在窗外见二长髯弟兄正在合作,兄画虎,弟补景。余已知必四川张氏矣,即立在门外窗口呆看。善孖年将五十,大千未三十也。善孖见余时至楼上之小客人,乃趋之窗口谓余曰:小弟弟,你进来坐坐嘛。余遂至其画室,问之曰:你是张善孖先生吗?善孖惊问,何以知之。余告以在赵师家中见过大名矣。善孖遂详询余姓名,知余能刻印者,乃以大千介绍为友。时大千只对余笑笑而已。因其兄正与余款款而谈,未敢多插言也。自此以后,善孖常以印嘱刻,而用之矣。余因其雅意殷殷,故未尝取分文也。善孖性豪爽,时谓余曰:吾们兄弟二人的画,可以任你点品的。于是余时以扇页等向善孖点品画墨老虎,索二人合作什么美人(大千画)伏虎图等等,他们无一拒绝者。
至庚午年(一九三一)后,大千迁至浙江嘉善县居住,每年甚少回申,故余与之甚疏远也。善孖尝谓余云:只要是你至好朋友,由你代求吾画,决不需润资的。余深感之,然从未以一单款画或他人双款者委之也。抗战前二三年间,善孖与叶遐庵丈二人买进苏州网师园,同去苏州作寓公了。而大千先亦独去北平,在西山颐和园作寓公。(时叔师门人方介堪以在沪刻玉印,被捉刀人高渭泉所拒刻,触了霉头,在沪无人问津,亦追侍大千而居西山数年之久,全家生活,悉为大千所赐者。及抗战后,大千去四川成都,介堪亦回温州矣。)闻叶遐丈云:善孖居苏州时,特由四川买一乳虎,运至网师园中,既不以柙又不以链锁之,任虎逍遥园中。四邻惊怕,群起要求锁于铁笼中。善孖遂托人运回四川,放虎归乡云。抗战后,善孖独往美国卖画,达六七年之久。胜利之初,乃自美乘机回国。一抵香港,即病不能兴,逝世矣。只遗一女儿,名嘉德,今尚在沪,为小学教师也。以上为余与善孖获交始末,其下专述大千事矣。
伪造古画积资收藏
大千性豪爽,如其兄,但喜嬉谑,不修行检,艳闻逸事至多也。其居嘉善时,即专以伪造八大、石涛、石谿、渐江等画,出以售巨价。时沪上大豪富程霖生,收藏八大、石涛等等,不下数百幅,十之六七,均大千一人所作也。尝有一笑话:一日,程以巨值收进一石涛精品画,故意请大千去评定。大千告之曰,伪作也,不值钱也。大千出程氏门后,即属另一估人愿以二千元买之,且放空气云为大千所欲买者云云。程大怒,即以三千元收进了。大千净得二千六百元,以四百元酬于估人矣。大千之善用估人为之作帮伙者,多如此也。又一次,程以六千元买进八大画花卉四幅,每幅长一丈二尺,阔只一尺余,内一幅,画荷花一枝,枝梗长达八尺余,一笔到底,一无屈折。程氏告人曰:这总是真的了,大千哪有此魄力耶。胜利后,程已死,有人以此询之,大千大笑云:将纸放于长桌上,吾边走边画也。又:湖帆受绐之梁楷《睡猿图》,余问之:何以用日本乌子纸,而湖帆亦专用乌子纸作画之人,会看不出的?大千云:画好后,放于露天之下,任日晒雨淋,纸质变成黑暗破损了,然后再加工修整补治之,题了一首廖莹中字,没有古本可对的呀。张氏初起时,盖以是积资而为一收藏大名家。他们收藏张大风画至多,故以大风堂为斋名了。
大千在抗战前,所作人物开相,无一而非张大千风格也。乙亥、丙子之间,大千来沪,笑谓余曰:某某,吾现在画仕女,专从美貌取媚于人,每帧需三百元。请你原谅,如要我画仕女,只好专写背影,不给你看面孔了。其实说穿了,是在仿月份牌上美女也,骗骗人的钱罢了。遂陆续为余画了数纸,均窈窕淑女之后形也(今竟无一存矣)。大千善写真,他兄弟二人之面目,大都写作钟馗之状,用以自怡。先君因见大千为曾农髯所作立像一帧,有若摄影者,因命余请求为画一幅。时先君年六十六岁,亦留髯矣,多花白者。大千欣然应命,即莅舍下进见先君,坐谭约半小时,即谓先君曰:请摄四寸侧面一小照,俾作参考即可。临行谓余曰:吾当为老伯显显本领,写一白描立像,胡须花白色了,吾可以以黑笔表现出花白色也。并云:画人像着色者,易于像真,白描至难。吾因二哥与你交情深厚,故特作白描。生平除为父亲一像,写的白描,此第二次也云云。及摄影送去后,只三天,即又嘱余去一观。乃以一整张五尺乾隆纸所绘,当时只写好一面部。大千云:如不合意,可重绘也。余谓至佳。黑白胡须,只寥寥几笔,宛如黑白相间也。大千遂立刻补衣折,长衫也,背手而立。又画一卧地虬松及坡石。画毕,谓余曰:老伯身颀而挺,故作矮松,以更托出高视岸然也。大千只与先君谈半时,画成后,不但面目神似,即立形亦完全无爽分毫也。及胜利那年,先君寿八十,余又以此画求补梅花一枝。有人见了,亦拟求画小像一幅。大千索价如着色需黄金十五两,白描倍之。非勒索也,乃拒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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