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卷从右至左,起始即以硬朗的线条,勾勒出远山的山型,敷以浅赭石,向背处以淡花青衬出山的立体感。远山更以花青加淡墨点染,用石涛画远松的笔法,点染远松,山峰直耸入云而松丛郁郁,似是描写天都峰或石荀峰。远山的下方为大块的巨石,勾线豪迈有力,用花青调墨着向阳处,以淡墨衬托立体石块,间或点缀苍松树丛,结体结实,表现鬼斧神功的自然力量形成的山石块垒。山石间斜卧一老松,状如虬龙,正是“画松多作老龙鳞”。以焦墨画松针,浓墨、次淡墨点染松身的苔点,用遒劲有力的线条钩出松的轮廓线,淡赭石染松身,纯于墨迹未干时连续画成,故而色墨交融,浑然一体。间用淡墨及淡花青调淡墨淡彩,表现山腰及坡石松树间的云雾,最下方以铁线般有力的线条绘坡式巨石数块。全画三分之一段,空灵苍郁兼而有之,墨彩焕然,古人所谓墨分五色,于此可见一斑了。开卷即表现了大千先生此图在创作之前,其构图布局已了然于胸了。
随着画卷的展开至中段,也就是本画最丰富精彩的部分。两峰之间,空白处勾勒几处屋舍,屋舍周边以群松点缀,正是黄山著名文殊台和文殊院,黄山最著名的迎客松也在此景之内了。右侧的山峰,以焦墨和重墨画出山峰形体,右上方先以淡墨作底,墨色分浓、黑、淡、次淡诸层次,展现了黄山迷雾云霞的多变。同时,也衬托了以焦墨勾勒和点染的邻近山峰。山石云雾之中,又随意点写了苍松树丛。做到了主次分明,以云雾突出山峰的雄伟,右侧山峰中段又以中锋、侧锋的用笔,随意皱出山体的立面。花青,赭石,阴阳向背,在迷雾烟云的笼罩下,更体现了山峰峰骨嶙峋。下部分山峰的中下部,以皴、擦、点、染、泼的手法,使山峰底部坡型峰有力地擎在下方。云雾、山石、苍松间,一桥飞架其中,桥下叠泉秀水,郁郁葱葱间,又平添了一种清气,使人如踏桥上,如闻水声,真是刻画得细致入微。底部以墨晕与前段坡石相连,使峰、雾、云、水、桥、树有机结合在一起。此情此景如黄山雨后,携友游于其中,不禁心向往之。古人所谓“江山卧游”,应是此境吧。左侧的主峰则是用淡墨调花青赭石斜泼而下,再以浓墨泼之,再以清水冲之。山腰及与右峰连接处,则是先泼赭石,再泼重墨,再泼清水。由于纸张接近于熟纸,同时又略有一点生纸的特性,这死黑黑的墨在大千先生的笔下却有如神助,变成七彩的烟云,茵茵幻化,郁郁苍茫,奔腾流动,灵境飘逸。可见其时,大千先生的泼墨泼彩的技法已纯熟不已。
主峰高耸入云,漫出画面,正是让观者高山仰止,雾里看山,充满了想象的空间。上方和下部大面积的留白,又体现了大千先生计白当黑,使画面灵动宽松。古人谓书法布局有“疏可走马,密不透风”之说,用于此处,似亦贴切。从主峰向左看去,与主峰遥遥相对的山峰以淡墨画出外轮廓线,再用赭石调墨复笔勾染,以体现山峰的厚重感。山峰出奇的陡峭,展示了黄山的险绝高耸。山峰似用古人的长披麻皴,敷以赭石、淡墨、淡花青交替互染,山石叠交处,以浅墨擦出质感,更显巨石叠嶂,峭立奇绝。峰上数杆松影,随意点染,一桥连接两峰,似是仙人桥。深壑绝谷,高山流水。峰下是大片的松林,似于山腰处,能听到阵阵的松涛声。松林被茵茵的云雾所环绕,山峰,松影,似真似幻。置身其中,方知“黄山天下险”的境界。左侧缓坡上有一枯松,据传被某名人用朱砂题于松身,而致松枯,山上老僧当时颇有怪罪之意。日久则成一风景,想必老僧知此,亦甚欣然。全画致尾,长题下有孤松傲立,或可谓巨松孤立,隐然黄山之招牌松也,望此松而知到黄山矣。
画面左上方的长题诗和跋,则又可见大千先生的文采和幽默性情。诗题:故人病起便驰书,长短相思无日无,索写云山征宿诺,知予胆弃近仍粗。我能挥洒汝能题,寄到高宅定有诗,三十六峰云奔荡,如椽健笔两淋漓。诗为七律,点明了曾履川先生病后闻知大千先生胆结石已痊愈,来信相问候。问候只是其中的一个内容,目的兼征宿诺(既过去曾有过的承诺),向大千先生要什么承诺呢?当然是豪爽的大千先生,不知何时答应为曾氏画一件《云山图》了。同时大千先生又说:“我擅于绘画,曾氏一定会有诗文佳句和我此画了。”(不知是曾氏一时高兴,忘了题诗,还是曾氏题了诗而没有流传下来,此不考据了)画为黄山风景,云烟奔荡,期望这绘画的巨笔与写诗的巨笔,都能写出酣畅淋漓的意境。跋曰:“履川兄大病方起,闻余胆石己除,书来相慰问,兼征宿诺。内无留藏,外无拘束,风落雷转,倏忽而成。知此画寄到,履川兄必同一狂喜,以庆身各康强也。弟爰,壬戌闰三月。”曾氏大病方起,既来函索画,足见喜爱大千先生作品的焦急心情,而大千先生则是“内无留藏,外无拘束,风落雷转,倏忽而成”的加班加点地创作了如此巨作《云山图》,也足见大千先生与曾氏的友谊是多么深厚了。
曾氏得到此画,当然狂喜。当即赴香港名师装裱。张挂壁上,师友同好共欣赏之。至于是否“以庆身各康强也”,则只是大千先生的美好祝愿了。此作购于香港大公报主编费彝民先生的书画藏品拍卖专场,至于如何归于费氏,就不得其因了。
《云山图》高头大卷,鸿篇巨制,全卷集合黄山诸名胜于一体,融古人皴法与泼墨泼彩新技法于一炉,通篇题七律长诗,长跋,正是体现了张大千先生创作的认真态度。虽自题“风落雷转,倏忽而成”,然如此巨作,无论从构图、技法、题诗跋及纸张的拼接上,想必都是用了大千先生大量的精力。因而,此画寄到,履川(曾氏)当然狂喜,以致于曾氏多次着文评价大千先生的画:“六十岁以后,饱经世事,人画俱老,学问深邃,气质淳化,万象罗胸,一心独运,笔墨之痕,与之俱化。”
余得此卷,尝张挂于壁上,赏玩再三,益觉此作构图奇异,泼墨泼彩变化无穷,体现了大千先生师古融今、挥洒自如的创作才能。所作诗文长题,也是句句精僻,非一般诗人所能及。既有大艺术家之心胸,又有大画家之幽默。由此可见,大千先生的才学,又岂是“大画家”一词可以形容的?徐悲鸿先生所评价的“五百年来一大千”,先生是当之无愧的。
此卷山水巨制,其珍贵程度自不必说。今藏之百卷楼,真乃天缘巧合。吾人何德何能,据此宝为已有?今公展于众,实为宏扬大千先生艺术精粹。勉强为文记之,惶恐之余,聊以自慰。诚请诸君同好雅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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