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踏青再好不过，偕友人驱车去郊外游春。车载歌曲《兰亭序》反复播放。“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牧笛横吹，黄酒小菜又几碟”，轻快幽婉的曲调应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致，令人心旷神怡，如梦如幻。只可惜这阕雅致的歌词被周杰伦吞吐得含混不清，语焉不详，但因了那动人的旋律和悠远的意境，仍不免叫人神思遐飞。乘着歌声的翅膀，任由它穿越一千七百多年的时空隧道，做一回兰亭之想。

    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重语言，尚标格，谈吐偏嗜玄虚，举止故为疏放。门阀士族们，纵情悖礼、越检任心。曾经东床袒腹，风流倜傥的名门才俊王羲之，书法独冠朝野，名闻海内。其时已过天命之年，主政会稽，政事繁冗，依然能心性旷达，钟情山水，理政之余，颇好翰墨交游。该是如这般的暮春时节，该是如这般惠风和畅的日子，他又游兴大发，诗兴大涨，邀集朋友在他的辖地兰亭集会。以他的声名和魅力，所交定非等闲之辈，文友亲族孙统、孙绰、谢安、支遁等四十余名士如期来约，爱子凝之、徽之、献之也在列。我约略看到这位书圣鹅冠博带，蔼然可亲地游走于群贤之间，随咏随歌，口吐莲花，文才风流，尽显无遗。

    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兰亭曲水畔的骚人墨客们或吟或啸，或倚或卧，或盘膝定坐，或曲肱引颈，神态自若，一任自如。现场一定有伶女歌舞相伴，琴瑟相和，要不怎么会“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时年十岁的献之幼不能诗，罚酒三觥，引来满场欢笑，这种特别的饮酒方式，实在雅致得可以。当现代人在酒桌上拼命击掌划拳，吆喝阵阵，口沫横飞时，那曲水流觞的典雅一幕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文士宴集，少不了舞文弄墨，抒情言志，这是一场酒会，更是一场赛诗会，最后王右军以地主身份作总结，整理了一份会议纪要。我在想，右军当时是怎样一种快然的心情，扶松而啸，击节而歌，乘醉捉笔，轻濡砚墨，鼠须纤丝在蚕茧纸上轻快游走，小儿献之在一旁忙不迭地牵纸研墨，引颈观摩。也许在场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单是这酒后的一纸墨痕，绘就了中华文化的一座千年丰碑。

    三百多年后，唐太宗李世民在病榻上用最后的气息央求儿子：“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也？”以要求这纸《兰亭序》为自己地宫陪葬来考验儿子的孝道，这位王羲之的铁杆粉丝真是痴迷得可爱。自此之后，围绕《兰亭序》的话题从没断过，兰亭成了一种文化符号，是国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情结，曲水流觞的兰亭故地当然地成了中国文人尤其是书法人心中的圣殿。

    生性偏爱访古问道，很多充满典故的文化旧地，随着时间的推移已褪色走样，了无生趣。更多的演变成商业的买卖之所，喧嚣不堪，不免失望。从没去过兰亭，通过媒体的介绍知道那里尚保留有曲水流觞的古风游戏，供游人观赏消遣。而每年一度大张旗鼓的兰亭文化节，更多的是以文化的名义做商业的交易。我想真正的兰亭已随着那股水流远逝于历史的尘烟中，津津千余年的兰亭美谈旨在那张命运迷离垂范千古的书法墨迹，它的背后是先世文人与自然的一次心灵对话，那是对自然和生命的深深敬畏。

    “弹指岁月，倾城顷刻间湮灭；千年碑易拓 却难拓你的美；” 车中音乐依旧幽婉缠绵，车行百里，极目所见，“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