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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会祥:《笔法琐谈》(四)藏露
2013-10-29 14:20 来源:未知 作者:书法艺术网

 

四、藏露
    蔡邕说:“藏头护尾,力在字中。”王羲之说:“存筋藏锋,灭迹隐端。”褚遂良说:“用笔当如印印泥,如锥划沙,使其藏锋,书乃沉着,常欲透过纸背。”米芾说:“无垂不缩,无住不收。”这是藏锋的理论基础。
入门学书,最先接触的藏头护尾,莫过于“用笔箭头路线”,在起笔处先绕一个圈子,收笔处再绕一个圈子,让学书者跟着指挥棒转。我自己学写字时是这样,后来教学,也是如此。记得一次看到有个清代的家乡人写的柳体楷书,其横画起笔居然没有画一个三角,而是侧锋而下;收笔也似乎并不圆圆满满地写一个侧点,而是意到便收,字却笔笔皆活,很有精神,这才开始怀疑教科书。再后来在启功主编的《书法概论》中看到对“用笔箭头路线”的明确批评,算是得到了印证,确信这一做法的无稽。沃兴华《论笔法》认为这是宋人笔法理论指导下的产物。他并不全面否定,但也指出了其不足之处:
必须强调,宋代笔法说容易出现两个误区。一是“逆入回收”的说法既明确又规范,没有歧义,没有别解,容易扼杀个性表现和创造能力。如果老师不动脑筋地照讲,学生不加思考地照做,大家不知所以然地如法炮制,写出来的笔画会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二是这种笔法理论,割裂了动态的书写过程,局限在笔画之内作静态分析,将原来属于连续书写时自然产生的“逆入回收”当作笔画的一部分来表现,结果为起笔而“逆入”,为收笔而“回收”,回收与逆入不相连贯,造成上下笔画缺乏联系,如同积薪,毫无生气。甚至还会将逆入与回收误解成封闭式的藏头护尾,在笔画两端重重按顿,如同加上两个圆形的句号,截止了笔画的运动态势,使它们毫无向外扩展的张力,米芾称这种写法为“倒收笔锋,笔笔如蒸饼。‘普’字如人握两拳,伸臂而立,丑怪难状”。
实际上,说清楚藏锋、露锋之所指,也不容易,这又牵涉到铭石体、写书体的异同。沈曾植《全拙庵温故录》云:“南朝书可分三体:写书为一体,碑碣为一体,简牍为一体。”又说:“碑碣南北大同,大抵于楷法中犹时沿隶法。简牍为行草之宗,然行草用于写书用于简牍者,亦自成两体。《急就》为写书体,行法整齐,永师《千文》,实祖其式。率更稍纵,至颠素大变矣。李怀琳之《绝交书》,孙虔礼之《书谱》,皆写书之变体。”沈曾植见识洞达,持论公允,足资取信。铭石之书,虽然上承甲金,但以刀迹逼于书迹而论,无疑全盛于东汉丰碑大碣;而丰碑大碣的书写者,既称善书,当然也长于简牍。这里的简牍,指汉代的竹木简牍,而不是后世的尺牍。细玩简牍墨迹,确实存在“逆入”的现象。如图2—20居延汉简中,“十”竖画起笔,“丑”、“五”末笔,显然都是逆入书写的,即如“渠”字波画起笔,也不是“欲横先竖”所书。之所以这样写,当然是为了得力。盖写简之时,要找到两个因素:其一是笔锋与简的位置关系,亦即恰当的角度;其二是笔锋受压的程度,亦即发挥弹性的适当力度。这两个因素恰当,写起来才得力。否则,露尖顺锋,笔锋是滑溜的,不但写出来的点画没有力量感,甚至简直无法成字。正是这一实用的需要,加上行笔过程中前后承接关系的原因,产生了“逆入”的的笔法,也产生了逆入的审美心理。我是实用主义者,同时也是唯美主义者,认为实用是基础,审美是随着实用而产生和演变的。比如男子便于站立小解,而女子则便于蹲姿,久而久之,男子蹲姿小解则不雅,女子站姿则罕闻,法度就是这样产生的。“逆入”这一藏头之法,当然会被相对庄重的铭石体所采用,因而产生折刀头的起笔方法。吾丘衍《三十五举》云:“隶书须是方劲古拙,斩钉截铁,挑拨平硬,如折头刀,方是汉隶。”正是抓住了这一特征。愈是汉代晚期,这种折刀头的起笔方法愈是得到了强调。晋代铭石之书,如图2—17《王兴之墓志》,以及我们熟知的“二爨”,显然属于沈曾植所谓“大抵于楷法中犹时沿隶法”者,也是强调了这种折刀头。至于北魏墓志、造像,方笔具在,应当是这种起笔方法的自然延续。实际上,铭石书的发展,始终就有两个源泉:其一是笔;其二是刀。这在前面已经论及,此处就不再赘述了。正如沈曾植所说,“碑碣南北大同”,而写书却另是一体。但是,自晋室南迁,北方则长于碑榜,南方则长于启牍,写书之体与铭石之体,似乎参商相隔。南朝禁碑,铭石之书式微;北方也并不全是只学刻石之书,早在北魏,王羲之的影响就已经为北方取法。《魏书》卷十九《任城王传附元顺》载:“(元顺)九岁师事安乐陈丰,初书王羲之《小学篇》数千言,昼夜诵之。”像《张玄墓志》、《元略墓志》的书丹者,应该不唯长于碑版,也同时长于启牍。这种吸收了写书体优长的铭石体,在后世成为主流甚至唯一。到唐代,欧禇是北派而颇学王羲之,自兹以降,不再有纯粹的铭石体,铭石体表现于唐碑,成为经写书体改造的铭石体,或者说写书体与铭石体合而为一。我们在学习欧、禇、颜、柳大楷之后,往往造成向行草书过渡的困难,二者之间似乎凿枘不合,其实就是铭石体与写书体的不同基因,毕竟还潜在着的缘故。也正是这个原因,如果纠结于颜柳大楷不放,不把目光放在行草上,不纵观历代法帖,则所理解的点画,乃是刀下的点画、孤立的点画,因而行草书终究不得其门而不入。许多人写一辈子,就没有迈过这个槛。
    而写书体同样以简牍为祖,特别是简牍中的草书。简牍中的草书,谓之汉草,或谓之章草,是草、行、楷书的渊源。观察图2—19《河西汉简》即知,它基本上舍弃了过于复杂的“逆入”起笔法,而是用了差不多“欲横先竖,欲竖先横”的侧锋的起笔方法,魏晋间的楷、行、草书,亦即写书体,莫不如此。“侧笔取势,晋人不传之秘”的原因,也在于此。侧锋起笔,在瞬间调整笔锋,发挥笔锋弹性。即如朱和羹《临池心解》所说:“余每见秋鹰搏兔,先于空际盘旋,然后侧翅一掠,翩然下攫,悟作书一味执笔直下,断不能因势取妍也。”简化了“逆入”的起笔方法,但仍能达到“逆入”的作用,其美学原理与“逆入”的方法是一致的,只是操作简便,更利于书写而已。
    由此而论,书法断无不藏锋的起笔,而藏锋分为“逆入”和侧笔两种。碑法侧重于逆入,而帖法侧重于侧笔。而后世或因不明就里,或者为了言说的方便,把“逆入”之法说成是藏锋起笔,把侧笔之法说成是露锋起笔。“露锋”二字其实害人不浅。就我自己的教训来看,不解侧锋本意,误露锋为尖笔。点画露尖,不仅起笔方法不对,更重要的是既以尖笔起笔,也便无法打开笔锋,使用笔锋的弹性逆顶发力,使点画入纸沉厚,只能轻轻画过,即使再强行加重笔画,也只能进入另一种“提按”的误区,与真正的法度,可谓南辕北辙了。真是一着有误,满盘皆输。而侧锋起笔,实在是笔法的第一关键。说它是第一关键,当然首先表现在时序上,起笔决定着点画的书写方法,也决定着点画的形态和质量,不能过起笔这一关,往后的一切也就无从谈起了。“侧翅一掠”间,打开了笔锋,写出的点画成为“面”的形态,才可以称之为点画,否则就只能成为“线条”。而“线条”一词,实与书法之旨大悖。欲用“线条”一词替代“点画”者,差不多可以说是不懂书法的。所谓打开笔锋,意即倪苏门《书法论》所说:“发笔处便要提得起笔,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自语。”
    “逆入”的方法既被说成是“藏锋”,而藏锋又是必须遵循的法则,所以受到后人重视。特别是清代碑学兴起之后,无论方笔圆笔,居多以“逆入”方法起笔。像何绍基所临《张迁碑》,尽管《张迁碑》给人以方笔的印象,但他临的效果是圆笔起笔较多,而且显然大量运用了“逆入”的起笔方法。而赵之谦所书智果《心成颂》,许多起笔方法是画一个三角形式的“逆入”起笔法。不拘方圆,总之是做到了“藏锋”。在帖学技法系统中,基本上没有这样的起笔方法,至多,在笔画连带过程中,间或会出现似乎逆入的样子而已。但是,平心而论,碑学的技法也不能完全视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它还是有所本源的,不管是出于误读还是出于发现,它毕竟能自成体系,而且写出了精彩的作品。在生宣长锋、擘窠大字的境况下,碑派所创立的方法,往往奏效,这是清人的贡献,也不可遽然把它说得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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