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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以撒:石上牵挂
2013-10-16 11:02 来源:未知 作者:admin

 

石上牵挂
朱以撒
太阳渐渐升起,仲秋的上午渐渐地明快起来了。站在铁山的高处,可以看到邹城这个城市的许多房舍,被阳光照彻。这个城市在秋风下温暖起来。一个人对于一个远方城市往往是陌生的,因为毫无对于这个城市的感性认识,往往是因着一个人,或者一个物,内心有了依赖的倾向,有机会就会想来,像是寻访故旧,住上几天。
高甫兄每次都放下自己手上的工作,带我去寻找一些碑刻,每次来都看几处,看细一点,剩一些待到下次再续。我们都喜欢这些古代的遗留,尤其是两汉、北魏、北齐、北周之物,至于隋唐以后,我们兴致就不大了。
一个家族,或者一代人,把那些超越现实的想法放置在石头上,实在智慧不过了。彼岸那个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谁也不清楚,可是想像帮助了现实生活中人,把现实的、非现实的都付诸石上。汉画像是汉代人生活和理想的缩影,我们可以清晰地区别那些生活在地面上的人,还有那些生活在天上的神仙,或者人和神仙都处于一个时空。这无疑是生之为人最美的憧憬。和现在比,汉代人在物质上也许什么都不如,可是他们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细腻入微的功夫。柔软的人和坚硬的石头相遇,最终还是柔软的人取胜——把各式场景,虚的实的,真的幻的都搬到石头上,细如发丝的线委曲婉延,像是要升到天堂上了。由于刻画细微,不消说眉目神情,就连髭须,也生动不已。底稿早就不存在了,纸本素来畏惧水火虫豸,就算藏于箧中,也早以破碎得不可收拾了。正是倚仗坚硬的石头,使我们如同亲临当时的人间生活,与一千多年前的人相遇,看他们鼓乐吹笙车马出行的庄重,听他们捕鱼狩猎杀鸡剥狗的欢乐。石头对抗了时光,使那些光景还在寂静的碑廊里,给满怀希望的我们有了一个不虚此行的快乐。
石头和石头都是一样的,如果从地质学的角度看,这一带的石料同属一个品种。而说其不同,那些刻上画像或文字的石头,储存了一个时代人群的丰富信息。让人任意看不舍离去,或者看不懂不愿离去。那些用来搭桥铺路的石板,身条修长,因为上头什么也没有,就只能处于脚底被反复踩踏。同样的坚硬、冰冷,不同样的命运。
葛山在一块荒野中,那一大片摩崖让人感到神奇——旁边都是田野,或者荒坡,车子扭来扭去,颠簸得厉害,总算扭到了顶部。秋风起兮的午后,萧瑟气就浓郁起来了。那些曾以深深刻入石上的痕迹,随着风来雨往,日升月沉,渐渐浮浅起来。眼力再好的人,也难以在石花的波澜中找到哪怕一个笔画。有的方位不同,依然显示出奇崛和清晰,完整地显示出这个字或者那个字。这使得阅读有了不小的障碍,有如一篇美文,这边残缺一段,那边又模糊一片,已经无法读下去了。被时光磨损的是些什么字,无论如何猜度,也无法严丝合缝地联缀起来。从可以读出的文字来理解,应该是一篇经文,由于某一种原因,由纸本移至石上,以此宣佛。现在,我们更多地是欣赏它雍容的笔调,闲庭漫步式的从容,这位千年前的书写者,还有一批承担凿刻的工匠,都是这般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展开手工细活。那时的山野没有路径,荆榛蒺藜塞途,要有多少诚心耐性,才能使这片摩崖开出一片花来。我把这种结果归结为信仰的力量,或许降低一点,说是痴迷吧,使许多虚幻最后落实到实在的手工劳作之中。可以想见完工之时,崭新的字迹充满了整个山坡,刀口圭角锋利,散发着金石相击后的气味,气象磅礴,如同朝阳初升,精神旺盛。现在我像面对一位沧桑老人了,我抚摸这些凹凸不一的刻痕,就像抚摸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骨节,寒烟衰草,凄风淡月,再旺盛的生命陈放于此,都会慢慢钝拙,老去。再往后的人来了,兴许就没有什么痕迹可寻了。
这个城市的夜晚没有可去处,我们就躲在办公室里,看高甫兄收藏的各种拓片。非常巨大的、字多字少的、墨拓的、朱拓的,渐渐铺满了一地。真迹没有了,拓片就是最真切的实物,当它徐徐展开来,那些曾经的气象、格调,还有石头上的气息,也一同徐徐地散发出来了。我好几次说,要在自己的书房,挂满这些北朝的拓片,人居其中,时日久了,人的情调、笔调一定要发生变化。这是一种与时下不同的气味,安和的、质朴的、不动声色的。我一张张把玩,开始很激动,而后渐渐静了下来,这样的心态,能更加长久不倦。我的兴致来了,就主动援笔濡墨,在拓片的空白处题上一段,不计工拙,自以为是地评说一下古人的笔法也是很快意的事,更重要的是把自己也融进去了。拓片不仅把字迹拓了出来,还把字的背景——那些石上的纹路也烘托出来,甚至还有些许石头碎屑沾在背面,手一动,扑簌簌地落在地上,这就更真切了。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大多数人睡去了,四周一片寂静,这和北朝的夜晚多么相似啊,只不过为了欣赏得更细致一些,我们打开了所有的灯。千百年前的字迹一定不是这样,风霜泯去了棱角,沉潜积淀,以至更有分量。和石头相比,以金以铜,浇捣铸造,毕竟缺乏普遍性,以木以竹,或刻或画,又易霉易腐。惟有石头,它的普遍和经济,成了最适宜的寄寓。在坚硬中冰冷中抚摸,这真是一种长于自守之物,凝重是它的本性。
艳阳高照的上午,我们决定去石头上拓几个字——当然,我对捶拓是毫无实践经验的,只是打打下手,感受一下捶拓之妙。湿润的皮纸蒙在摩崖上了,棕刷拍打,让纸和粗糙的石面粘合一道,接着用拓包蘸上朱砂,轻轻拓去。字迹出现了,清晰了,越来越大。拓工力道时重时轻,循石面的凹凸而行事,以便忠实于原迹的形态和神采。一幅完毕,稍停一会,拓片被利落地从石上揭起,平放于地面上,让它晒晒太阳,阳光下,这幅朱拓之作显得十分生动,它不是大红的、浅红的,而是有些枣红色,使它更为深沉。古人多有亲近刻石的记载,以此作为书斋生活的补充。石头被热爱,是不多的一些人的癖好,所到之处往往清冷,却会在不断地摩娑之中,温热起来。
到邹城的人很多,他们到了曲阜看完孔庙,会顺路来邹城看看孟庙,然后打道回府。决不会想住下来,到乡间山野里去,对石头生出一大堆感慨来。这样,出来一趟,我看到了别人看到的那一部分,又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这一部分反而更有价值了。这是我眼力和感觉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日后还得保持下去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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