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包世臣与康有为书学思想传承与比较研究(上)
■陈学利
一、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碑学理论的传承关系
阮元长包世臣11岁,《南北书派论》最初完稿于嘉庆十六年(1811年),包世臣的《艺舟双楫》并非一次性完成,而是由不同时间完成的独立文章,于道光二十四年(1819年)组合成《艺舟双楫》正式出版的,其中最早完成的《述书》上中篇,完稿于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较阮元晚6年。包世臣虽没有直接和阮元交往,但却有一些共同的友人,如龚自珍、伊秉绶等。龚自珍既与阮元交好,又与包世臣交好,阮元的碑学思想难免会通过龚自珍传递给包世臣。另外,阮元的幕府为晚清最大的幕府之一,他的学术思想难免会通过幕僚扩散出去,而包世臣又是有名的幕僚,他与阮元幕下士人的交往亦不难想见。因此推知,包世臣虽没有与阮元直接交往,但其之间的间接交往应该存在,其碑学思想受阮元影响亦理所当然。但是包世臣之所以著《艺舟双楫》,更多的可能是受邓石如影响。包世臣是邓石如的弟子,他十分佩服邓石如的书法,在邓石如去世的第二年即写出《完白山人传》,邓石如在书法史上的地位与包世臣的宣扬有很大关系,而包世臣写《艺舟双楫》正是因为邓石如的嘱托。这可以从邓石如给包世臣的绝笔信中得知:
“余此生无憾。惟泾川碑刻未竟;及尚遗二子,一不及十岁,一不满月,余不能尽父辈之责,有赖诸亲友督导教养也;北魏碑学之探究,亦有赖慎伯(包世臣)继之倡之,当不负云霓之望。”
由此,包世臣虽对阮元的碑学理论可能有所传承,但是包世臣受邓石如的影响却是言之凿凿。
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则直接传承了阮元与包世臣的碑学理论,并进一步把碑学理论完善、总结。“沈子培劝勿言国事,宜以金石陶遣。时徒馆之汗谩舫,老树蔽天,日以读碑为事,尽管京师藏家之金石凡数千种。自光绪十三年以前者,略尽睹矣。拟著一金石书,以人多为之,乃续包慎伯为《广艺舟双楫》焉”。从此段话中,我们可以得到三个消息:一为康有为因政治理想破灭,加之沈曾植的劝告而转向金石的研究。二为“以人多为之”可见包世臣的《艺舟双楫》在当时的影响之广。三为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确是受包世臣的影响而续之,从《广艺舟双楫》这一题目上就可看出康有为碑学理论传承自包世臣。康有为对阮元碑学理论更是烂熟于心,虽然他对阮元强分南北略有微词,但他同时也承认阮元碑学理论的贡献。“近世邓石如、包慎伯、赵■叔变六朝体,亦开新党也;阮文达决其必盛,有见夫!”
二、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的《兰亭》观比较
《兰亭序》在清代之前几乎没有人质疑其权威地位,至清代此种情况有了变化,这一变化实从阮元始。阮元公开质疑《兰亭序》的真伪:
“此砖(指晋永和泰元砖)新出于湖州古冢中,近在《兰亭》前后十数年。此种字体,乃东晋时民间通用之体。墓人为圹,匠人写坯,尚皆如此,可见尔时民间尚有篆、隶遗意,何尝似羲、献之体?”
阮元相似的言论还有:
“余固疑世传王右军书帖为唐人改勾、伪托,即《兰亭》亦未可委心,何况其余!曾以晋砖为证,人多不以为然。贵耳贱目,良可浩叹。顷从金陵甘氏得‘永和右军’四字晋砖拓本,纯系隶体,尚带篆意,距楷尚远。此为彼时造城砖者所书,可见东晋世间字体大类如此。唐太宗所得《兰亭序》,恐是梁、陈时人所书。欧、褚二本,直是以唐人书法录晋人文章耳。”
阮元的这一论断后被李文田所接受,在其跋汪中旧藏《定武兰亭》中道:“文尚难信,何有于字!古称右军善书,曰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曰银钩铁画。故世无右军之书则已,苟或有之,必其与《爨宝子》、《爨龙颜》相近而后可!”20世纪初,郭沫若延续了李文田的观点,此后产生了著名的“兰亭论辨”。阮元去掉了《兰亭序》神秘的外壳,使人们不再一味地膜拜。
包世臣对《兰亭序》的态度与阮元不同,他对《兰亭序》持肯定的态度。包世臣并不隐瞒自己取法《兰亭序》:“以硬黄摹《兰亭》数十过,更以朱界九宫移其字。每日习四字,每字连书百数,转锋布势必尽合于本乃已。百日拓《兰亭》字毕,乃见古人,抽毫出入,序画先后,与近人迥殊。”他对王羲之与《兰亭序》不但不反对,反而似乎对《兰亭序》还带有崇拜的心理:“《兰亭》神理在‘似奇反正,若断还连’八个字。”
康有为对《兰亭序》的评述:
“若所见博,所临多,熟古今之体变,通源流之分和,尽得于目,尽存于心,尽应于手,如蜂采花,酝酿久之,变化纵横,自得成效。断非枯守一二甲本《兰亭》、《醴泉》所能知也。右军自言见李斯、曹喜、梁鹄、蔡邕《石经》、张昶《华岳碑》遍习之。是其师资甚博,岂师一卫夫人,法一《宣示表》,遂能范围千古哉!学者若能见千碑而好临之,而不能书者,未之有也。”
康有为不否定《兰亭序》,他深知《兰亭序》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直接去推翻《兰亭序》几乎不可能,反而不如承认它的价值,提倡学其“奇变”,这就是从侧面去改变清代面目雷同、缺乏变化的馆阁体盛行的局面。
三、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的帖学观比较
阮元提出《南北书派论》的目的在于:“所望颖敏之士,振拔流俗,究心北派,守欧、褚之旧规,寻魏、齐之坠业,庶几汉、魏古法不为俗书所掩,不亦袆欤。”在其书论中并没有“扬碑抑帖”之论,相反是碑帖并重。“是故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居其胜。”应该说阮元南北并重,主张南北融合,在其《王右军兰亭诗帖二跋》中就反映出其南北融合的态度:
“《兰亭帖》之所以佳者,欧本则与《度化寺碑》笔法相近,褚本则与褚书《圣教序》笔法相近,皆以大业北法为骨,江左南法为皮,刚柔得宜,健妍合度,故为致佳。若原本全是右军之法,则不知更何景象矣!”
又在《复程竹盦编修书》曰:
“昭陵《禊序》谁见原本?今所传两本,一则率更之《定武》,一则登善之《神龙》,实皆欧、褚自以己法参入王法之内。观于两本之不同,即知两本之必不同于茧本矣。若全是原本,恐尚未必如《定武》动人,此语无人敢道也!”
他认为欧、褚本兰亭之所以好,是因为融入了北法,此种论断虽有提倡北碑之嫌,但却透露了他主张碑帖融合的观念。
现代学者有的认为包世臣是主张碑帖融合的;有的认为包世臣是变异的帖学观念。笔者认为包世臣对待帖学的态度是抑帖扬碑。
帖学不仅仅只针对王羲之、王献之而言,还包括羲、献以降取法于二王的书家。包世臣虽然对右军书法推崇备至:
“余自得版本《阁帖》,笃嗜大令草,乃悟吴郡‘不真而点画狼藉’一语为无上秘密。及见华亭覆《澄心堂帖》载右军‘又顷水雨以复为灾彼何似’两行十一字,叹其如虫网络壁,劲而复虚,真吴郡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所能成’。”
又云:“右军作草如真,作真如草,为百世学书人立极。”包世臣的《艺舟双楫》后两卷即《安吴论书》的下卷就包括了关于《书谱》的辨误和删定、《十七帖疏证》。包世臣亦有多幅临摹《书谱》的作品传世。
但他接着明确地反对辗转翻刻失真的《阁帖》:“山阴面目迷梨枣,谁见匡庐雾霁时?”、“欲见古人面目,断不可舍断碑而求汇帖已。”当然他反对《阁帖》是有目的的,既然不能通过翻刻失真的《阁帖》求得古法,那么碑刻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张猛龙足继大令,龙藏寺足继右军,皆于平正通达之中,迷离变化,不可思议。”又如:“尝论右军真、行、草法皆出汉分,深入中郎;大令真、行、草法导源秦篆,妙接丞相。”这无疑为推崇取法碑刻找到了十分充足的理由,因此可看出,包世臣不反对王羲之的目的,仍然在于推崇碑学。
再看包世臣对历代师法二王书家的评价:
“永师之后,虞、欧、褚、陆、徐、张、李、田、颜、柳各奋才智,大畅宗旨。中更丧乱,传笔法者,唯明州布衣范的、洛阳少师两家。”
“降至王侍中,用笔渐平而结字益实。盖二王之前之书,无论真行,帖中所无,不能撮合偏旁,自创一字以参其间;侍中以下,则渐可以后人体势入之而不嫌矣。”
以上书论中反映出了包世臣对帖学继承者及帖学发展现状的不满。正如前文所述,王羲之、王献之以降的取法此二人及阁帖者,共同组建了帖学体系,包世臣除对二王持肯定态度之外,对后世的帖学书家多有贬低,因此,他的立场是抑帖扬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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