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周濂溪有句格言,叫做文以载道。明确指出了文辞的艺术性与大道之间存在的联系。《易传》亦说:“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刘彦和评论道:“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绘画作为艺术的重要形式之一,也有着与文辞相似的使命,而在与之不同的领域内,以自身语言诠释着这一精神。然而道却是隐微的,并非可以轻易发见。有心之人依托其智慧和人生体验为脉络进行思考,同时也重视前人经验所带来的启发,善于利用传统文化的宝库。遗憾的是,中国自新文化运动以来,由于种种历史原因,传统因被冷落、遭摒弃而逐渐边缘化了,社会在某种极端中发展,积下许多弊端。《易》言:“无往不复。”我们姑且将这种因矫枉所致的偏离看成是历史的螺旋式上升之路上的一时反复,那么在经历一段时间的徘徊之后,终归会回到正道上来,这种需求,我认为便是传统将越来越受重视的趋势原因。但是就像春雷如果不响,气温不回升,蛰伏于地下冬眠的家伙们便不会醒来一样,时代之门亦需等待能够开启他的信使到来,然后我们才能真正迎来新一轮生机勃发的峥嵘景象。而彭斯或许便是那蒙时代召唤的信使之一,一位根植于传统,追寻着大道足迹的画坛探索者。
我从中学开始便认识彭斯,一个聪明而且十分勤奋的同学,与大部分同龄人相比,心智要成熟一些。以我的了解,只知道他有一个足令他能够像海绵一样吸收各种知识的性格,他的才华并不籍由狂傲不羁等艺术领域里常见的所谓个性来体现。那么,北京和中央美术美院这个拥有大量学术资源的平台对于彭斯在其基础艺术修养方面的夯实作用当是很大的,各种人才荟萃,对于他思维开阔度的帮助相信也很重要。而这一切得以成立的前提条件,则离不开他那始终如一的谦逊状态。
孔子有句众所周知的名言,叫做“三人行必有我师”,彭斯是谦逊的,当然也就善于发现他人所长来形成对自己的助益,但却不等于一般人也可以随便占据他心中钦佩之人的位置。毕竟他是位艺术家,无需像社会活动家那样表现得面面俱到,所以最初常听他提及的前贤,除了提香、荷尔拜因等西方大师之外,则是庄子、阮籍、曹子桓、曹子建等等这些听上去似乎有点遥远的名字。当然还有五代、宋、元时期的画家,戴本孝、八大山人以及唐代墓室壁画等等。总结一个直观的特点,便是好古,此外还得是大师。当某位当今画坛大师去世的时候,亦见他对其致以崇高敬意,然而钻研的重心,似乎更多的落在古代,而这种情志在过去十来年中从未改变过。
以上这个特点可以用来解释他初期画作的风格,那种源于蝴蝶惊梦与建安风骨的、浪漫的惆怅。浪漫的一半来自魏晋。每遇好天气,携二三志同道合者,啸傲林泉、曲水流觞的雅意;另外一半来自在艺术领域内逍遥放舟、率性纵横的期许,彼时的鲲鹏,是一种临游吁志、将飞而未翔的状态。惆怅则有多方面的因素,可能因毕业之后对未来道路的不可预知引起,又或者是来自对未来艺术方向的不确定性,更可能出自强烈的创作欲望与方方面面扑面而来的对美的认知有待拣择所致的徘徊。而我想要肯定的一点,也是所有因素当中最最重要的一方面,当是来自于画家心灵当中,那悲悯现实的忧伤。于是,彭斯初期的画作便以浪漫沾染上惆怅开始,成为画家手上的精灵,通过光影和色彩,把那种种惆怅融化成了浪漫。人们在评论彭斯这一阶段的画作时常说,这些画是忧郁的,未知画家本人是否这么认为,但我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此不以为然。我认为那些画不仅仅是忧郁的,或者忧郁只是表象,站在前面发挥着启发人们兴趣的作用,而那藏于背后的浪漫,才真正给我以触动,形成力量。
彭斯喜欢嵇康的诗文,大约跟嵇康是位音乐家也不无关系。他的古琴造诣很深,在音乐、书法、哲学以及历史等等其他方面的广泛爱好令我时常犹豫是否应该称他为一个画家,他似乎在用比钻研绘画更多的时间在钻研其他领域的知识。虽然艺术领域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功夫在画外”这句话,但真有志趣践行的并不多。此外还有一些好像是重视画外功夫的人,一看他的画艺却稀松平常,以至于令人不得不怀疑他教外别求的动机。像彭斯一样,采用以油彩为介质,结合中国古典山水的绘画风格作画的人不在少数,而他们中的一部分之所以这么做,可能仅仅是因为这一表达形式具有一定特点,而在真正的画家而言,必定是因为这种形式正好适合用来描述想要表达的内容。形式大于实质,作品便像无源之水。形式为实质服务,才能打破中西材料介质与技法层面的束缚,使形与质,中与西两者相得益彰。前者关注的是形而下的象,而后者所注重的,则是形而上的道。道是周流而不居的,因此形式自然便会随画家技巧的上升,对事物的理解与感悟不同而不断变化。
彭斯的作品便在不断提升中改变着样貌。从2011年开始,他的画作便给我以越来越质重的感觉。无论是画面美学,还是对道的诠释,想要表现的东西不像初期那么感性了,创作中的理性思考趋于后置,与此前相较,变得更加纯粹内敛。而画面的直观反映,则是因质而重,调子比以前略深一些。相较于从前不时流露的清新而变得成熟;相较于从以前的浪漫与忧郁,如今的画面当中透露出更多平实质朴的气息,而内在的情志传达则更加刚健,取材顺手拈来。技艺的提升、对前人画作更进一步的挖掘、游历山川的情感积累、哲学思想上佛家与儒家智慧的融入,乃至于幸福的家庭生活都有可能是影响进步与改变的因素,而从根本上统帅这一切方向的,或许便是道的一以贯之吧。
艺术的沉淀一如自然的生长过程,有其不可改变的规律。彭斯的艺术之路,也因其厚藏之后破土,而能够茁壮生长。他的作品其来有渐,而在前进当中,又因为那甘守谦冲的性格特点与穷高追远的探索精神而泉源宽广,源远才可流深。
积累的重要意义,在画家如此,赏画亦然。一副作品呈现在我面前,于我所能够理解的美学原理、生活经验以及知识积累范畴,多少会有感触涌现出来。我虽然不能完全看透作品的奥妙,但好的作品必能抓住我的心。有时候,一件作品甚至不需要经过任何分析,便会以其无法抵抗的美而给人以愉悦。艺术的魅力,就是这么亲切,她原来也可以很平易,因而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感受得到,只要你愿意走进来,为忙碌而苍白的生活,增加点颜色。由于艺术作品亦是以各种文化的融合锤炼为前提的结果,人们通过欣赏这一行为,按图索骥,就还会发现超出作品之外的更多有趣的东西。在文化艺术的氛围中,陶冶思想,提升层次,并且有效的影响到身边的人,这样做的人多了,整个社会的层次便也能跟着提升上去。人们常说画家作品当中最可贵的不是所描绘的具体物象,而是其所传达的精神与思想。在观者而言,有时候赏的也并非画家的精湛技艺,而是自己的人生态度。
通常好的作品一旦产生,便有了其独立的生命,在不同的时空土壤中与各种观众自主交流,从装裱入框的一刻起,画家的任务便基本完成了。倘若曲高和寡,那不是画家的损失,而将是世人的不幸。我们没有理由去强迫艺术家降低高度来适应大众低下的欣赏能力,唯有加强自身修养来弥补。而在每一个人而言,这功夫都不会白下,因为当你积累的知识越丰厚,懂得越多,那么你眼中能见的世界,便一定会变得越精彩。社会需要像彭斯这样美的创造者,亦需要我们这些美的欣赏者。懂画的人越多,好的画家便会越多,创作出更多好的作品,反过来影响更多的人。彭斯的艺术之路有他自己的步调,他以他的节奏诠释着道,提炼着世间的美。既然与道同流,亦必与时代契合,他的作品无疑具备善民心,移风俗方面的价值,然而小补大用,殊难逆料。彭斯的未来成就越高,作为他的朋友我越为他感到高兴,倘若他的个人成就由于像他一样杰出的画家很多而显得普通,我便为整个社会感到高兴。
2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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